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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今年国庆,妹妹打电话来,问我是否回家?我说否,妹妹很失望。说那好吧,我给你邮寄些煎饼去,北京是吃不到家乡的煎饼的。我哑哑地说了声好。放下电话,出得门来。北京秋日的天空,明净而爽朗,很象家乡,但不是家乡。记忆中的家乡的秋天是有一种独特的味道的。妹妹的电话,让我记忆中的关于家乡的一切都翻腾起来。游子上了年纪,才会象我这样吧。

  我的家乡在沂蒙山区。70年代的孩子,都记得一首民歌,那是在音乐课本里的:《沂蒙山小调》。歌肯定是革命诗人杜撰的。因为沂蒙山的乡人羞涩淳朴,甚至有些保守。对事物的一切感念和感激宁愿表现在行动上,绝不诉诸言,更不要说浪漫的歌声。西北的淳朴汉子,把生活的五味用信天游表达得酣畅淋漓,但是乡人的却是习惯把欢乐和苦难都藏在心里,默默承受。

  我的家所在的村庄,是在这个山区中一个小平原上。说是山区,实际都是丘陵。山都不高,绝不会到闭塞的程度。这个平原不大,只有几公里见方。周围围了一圈的丘陵,一条干道穿过小村,一条小河从村前流过。据说这就是沂河的最上源。在丘陵地带平坦难得,小村的土地比周围的好多村庄肥腴。在我的眼中,小村因此也就比它们多了一分秀气。

  因为土地好,在我童年的记忆中,生活总是相对丰裕的。包括在生产队时期。家乡一年两熟,夏时收麦,秋时收玉米和红薯。产量很高。因此少时别村白面稀罕的时候,小村家家四季常丰。别村吃红薯高粱煎饼的时候,家里是黄灿灿的玉米和小米煎饼。

  说起煎饼,很多人就条件反射地想到北京天津一带的煎饼果子。但在我的眼里,那种煎饼,更应该定义为一种点心。家乡的煎饼鏊子极大,一般直径都在一米左右。糊糊的种类最常见的是玉米和高粱,奢侈的时候才用小米。现在家乡把煎饼作为一种特色开发,发明了很多新的种类。但这些新种类在今天是休闲,在当年那是主食。因此并不精致。

  家家主妇摊煎饼的时候,阵势都摆的不小。因为往往一做就是一家人两三日的主食。一摊就要一两个小时。清早时候,小村家家都泛着柴草的炊烟。一勺糊糊平摊在鏊子上,细心地刮平,烤干。刮要刮的很薄,象报纸左右的厚度,否则放长了口感很差。要烤得带一点煳痕,否则不利于保存。一张张圆圆的煎饼做得,摞成厚厚一层。再一张张折叠成书本的方方正正的样子。

  刚做出的煎饼带了柴草的香,软软的很好吃。放久一点后,坚韧而干燥。象乡人的性格,厚重而急躁。外乡人吃起来很难适应。对牙齿和咀嚼肌是个考验。江南人细皮嫩肉的,吃这个大概会把嘴巴碴破。我说这个是有理由的,当年陈毅军长带兵在家乡转战,部下多是江南人,就很难适应。

  这种干燥坚硬的煎饼,很适合做干粮。不用冰箱,保存个一周半月的不会坏,除非受潮才会长毛。少年时候读书住校,自己带口粮,带的就是它。一带往往是一周两周的。煎饼放久以后,会越来越干,到最后触手即碎,入口即化,反不再难咽。农忙季节,这是最好的主食储备。

  啊,现在也正是秋忙的季节。现在的秋忙,和我记忆中的可有变化么?

  记忆中的故乡,秋天是最忙的,也是最舒适的。这个时间读书的孩子往往要放秋假,一放就是三周。因为学校的老师很多是农民出身,自己本身就有土地,也晓得农家之不易。农家的孩子虽然小,但对于忙碌中的父母来说,也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劳动力。

  秋忙先从玉米开始。整片的玉米地,要把棒子一个个掰下,全部运出,然后把玉米秸杆斩断,一捆捆地捆好运出。玉米的根也要刨出,把泥土晒干砸干净,后两者之所以要仔细保留,是因为那时农家不如今日宽裕,要保留它们做燃料。不象今天,玉米秆很多就直接作为牲畜的青饲料了。这些活一般是我和妹妹来做。因为地分的很散,东一块西一块的,父母往往在别的地方做更需要力气的活。这个时候的玉米还带着清翠,玉米叶子上带了一层细毛。粘到身上痒痒地很难受。玉米叶子也很硬实,划到身上,就是一个细细的红印。汗水下来,更是刺痒得很。穿行在玉米地里掰棒子,虽然不很累,却不是个好活。我和妹妹一般都选择清早的时候出发做这个工序。因为带着露水,玉米叶子还软,再晚一点太阳升起来,玉米地要多一分闷热。

 

  但农家的活,在劳累中也带着乐趣。青青的玉米秆子,在没有晒干的时候,有些很甜。找这种是个技术活。要找那种没有长成的,找到后,切断。象啃甘蔗那样一节节地去皮,咀嚼。青青的秸杆用牙齿榨出甜汁来,是最现成的解渴饮料。玉米的长势不一,老玉米中也夹杂一些嫩的。这和今日不同。那时收获希望个个都老,现在大街上专门有人卖这种嫩玉米。和玉米接触久了,一眼望去,就知道哪个没有长成。这种嫩玉米一剥开皮囊,各个仔粒都掐的出水。我和妹妹往往把它们单独挑出。家乡一般年成都很好,找到这种嫩玉米的机会不多,因此找到都是一声欢呼。欢呼是有我们兄妹的秘密的。我们俩找到以后,一般收集起来,单独放在一起。这些嫩玉米最常见的处理方式就是煮着吃。这不稀奇。当然味道也不赖。但是水囔囔的,味道并不好。我和妹妹发明了一种独特的吃法,就是把这些嫩玉米带到村里的小砖窑去,带着皮埋在烧砖的热土里。不到十几分钟,扒拉出来。玉米的外皮烤的焦煳,里面的玉米颗粒却依旧干净整洁,完全烤熟。吃起来带着煮熟的味道,却是烤熟的香味和口感,却没有烤熟的黑煳煳外表。十分完美。

 

  等太阳升起的时候,露水干了,掰下的玉米棒子一堆堆堆好。我和妹妹开始用镰刀把秆子割下,一捆捆捆起。然后抱到地头,等着晒干。把地里的杂草清理地干干净净,一早上的活算是干完。拔草是个很要耐心的活,但是也别有乐趣。杂草从中有许多小昆虫。比如小蚱蜢,螳螂。最多的是蟋蟀。我和妹妹一边拔草,一边捉它们,用草根一串串串起。整个秋收下来,在玉米地里能捉到好多串。等冬天的时候,母亲仔细收拾了,用油爆过,是一道美味。

 

  等杂草收拾干净,玉米根也一根根刨出,父亲就用手推车推来一车车的农家肥。这些肥是在猪圈里积的,虽然晒过,但水分还是很大。因此特别沉重,是个要力气的活。我小时候不能替父亲分担,只能在前面给父亲拉车。家乡的田间总是有些坡的,一个人的力量上不去,稍大一点就可以推这样的独轮车了。这种车就是陈毅元帅说的推出淮海战役胜利的那种小车,只是木轮换成了橡胶轮。现在的家乡似乎不再用这种方式了,都是用拖拉机或者用牲畜拉的大车。那时候还没有这样奢侈。这种小车装满了以后用搭带把两个手柄连起,挂在脖子上,可以省一些力气。推起来尚平稳。从家里推到各个田间,小车的容量有限。因此要推很多次。一块地的肥送完,汗流浃背,全身在疲劳后反十分舒畅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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